鼎上花开小说

一

协警老高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向外张望着，只见两个黑影对着大鼎拜了又拜，然后向大鼎慢慢靠去。这立刻引起老高的警觉：不好，这漫天的风雪，又有人想从大鼎上面刮点金沫子。想到这，老高来不及穿上羊皮大氅，猛地打开门，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灌进了口中，他连咳几声，再抬头看时，远处，早不见了那两人的影子。莫非刚才花了老眼?风雪想逼他想回去，可巨大的责任感硬是把他拽进了风雪之中。

弥天的风雪任意地挥洒着，美丽的泗河飘着开着白菊的冰凌，缓缓向南四湖流去，像一位处事不惊的老者。南岸亭台楼阁，银装素裹，金碧辉煌;北岸泗水盛鼎，堆雪如莲，鼎上花开。这些许的美景老高来不及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大鼎的西侧，听到一沙哑的声音：“诚儿啊……咳咳……”

“爸，这……这么冷的天，您还生着病，带我来拜什么大鼎啊?再说这‘老兵开锁’你干了一辈子了，你是给我挣下一座金山了，还是一座银山了?有时还把自己处在一个危险之中，那回你刚给人家打开门，煤气就爆炸了，你差点送了命，你忘了，我可没忘，一想到这我就后怕。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干这个开锁的营生。它没有什么前途了，更没钱途。您何必这样强迫我呢，真是的……”是一个年轻小伙抱怨的声音。

“钱，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不把我气死，你算是没完……咳咳……”

“爸……你总得讲点道理吧!再说我对象已在济南给我找好了工作，我要是不去她就得给我黄了，您……哎呦，我的爹啊……”秦诚原地打起了圈圈，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

之后便是沉默。

“诚儿啊，我们‘老兵开锁’这个店开到我这已近百年，虽没过上什么富足的生活，但也达到了小康。再说不是我们没机会富贵，是我们店的宗旨不能忘：急民锁急，解民锁难。当兵时你也帮部队没少开了锁，现在你也复员回家了，不干这，你能干啥?再说去济南，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你走了我和你妈怎么办?你济南的对象愿意来就来，不来你冯叔家的小凤哪一点比不上她?”老兵秦守信又咳了几声。

“仰仗着这太平盛世，我们乡泉市树起这个大鼎。鼎，你知道代表什么吗?鼎是立国重器，是国家和权力的象征。直到现在，中国人仍然有一种鼎崇拜的意识。对我们家来说，我们祖孙三代都当过兵，都没做过亏心事，也不枉了这‘老兵开锁’的招牌。今天我们爷俩来拜鼎我就是要你知道，当一个锁匠，他就要做到：人定胜自己，一言重九鼎……至于为什么选择这么个天，一是我想让你刻骨铭心，我没多少时日了，这个店要传递到你手上了，我怕你禁不住这个时代的诱惑;二则……咳咳……”

“好人呢，老兵!”协警老高禁不住发出了感叹。

“谁……谁在那啊?……请您出来说话!”

“好啊，老哥!你个秦锁匠，咱俩打几十年交道，竟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哎吆?高警官，你怎么会在这儿?”老兵很是惊喜地说，“诚儿，这是大名鼎鼎的高警官，你高叔叔，他没少给我们家做宣传，没少给我们介绍活，还救过我的命……”

“什么，还救过你的命?”秦诚很是狐疑。

“高叔好!”秦诚赶紧搀扶着老高上了台阶。

“老哥啊，不是我救你的命，是你帮了我们的忙啊!哎，老哥，为了你这手艺，你也真是用心良苦啊，天这么冷，你不要你这条老命了，可也别冻坏了孩子，再说孩子有孩子们的活法……不过你这本事要是后继无人，还真是可惜了!”

“唉!都是我教子无方啊!”老秦失望地摇着头。

“好了，先别生气了，还是到我的办公室吧!问题总有个解决的办法……”

公园办公室简洁干净，中间的大火炉燃烧得正旺，似那热情的主妇欢迎着他们，顿时让老秦小秦有了回家的感觉。

看守北城公园这是老高从公安战线上退下来后第二个岗位，去年老伴也走了，孩子们都在济南工作。儿子儿媳都让他去享福，他就是闲不住，非来这看鼎护河，说是为了乡泉市的安定再发挥点余热。平时也不怎么回家，吃住都在这两间办公室!

不一会，老高就弄好了四个菜，上来一瓶好酒。三个人边喝边聊……

二

老高呷了一口酒，眯了一下眼睛，非常享受：“老秦，那件案子已过了保密期限，现在可以告诉秦诚了。”

话说五年前，秦诚还在济南当兵的时候。那年中央加大反腐力度，管党治党从“宽松软”到“严紧硬”，当年就有数以万计的党员干部被处分。中纪委组织部的一次谈话，令国资委的一个姓刘的副主任引起了警觉，据负责监视的同志反映：刘副主任让他的家属带着一个保险箱回东海乡泉老家了。这异常举动也引起中纪委监察部的注意。中纪委立即派监察部的王主任赶赴乡泉调查此事。乡泉市党委政府高度重视。立即召开部分公安干警的一个机密会，进行周密布置，派老高化装成一个收破烂的深入这位刘副主任的家乡——乡泉市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刘家庄。很快就找到了这位刘副主任的家属，可她矢口否认带过什么保险箱。老高并未气馁，通过几天的跟踪，终于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这个保险箱，此地无银三百两，看来这位刘副主任一定有问题。可她携带的保险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公安内部(包括省里来的)的开锁专家，都束手无策。正当王主任要连人和保险箱带回去的时候，老高想起了“老兵开锁”，想起了秦守信。

“老秦啊，开锁的过程你是专家，还是由你给贤侄说说吧。”老高又嚼着几颗花生米。

秦守信半杯酒下肚，面色红润了不少，说话也利索多了。

当时高为民开着警车，穿着警服来找秦守信，着实吓了秦守信一跳，当听说只是开个保险箱，也没多想，就带了一个小工具包，跟着高为民来到了滨河宾馆的秘密包间房间。秦守信对这个保险箱进行了反复的看、摸、掂、听，听到里面有很微弱的钟表的滴答声，估量着里面可能安装了定时爆炸装置。

秦守信告诉那些开锁的警官，幸亏他们没打开这个保险箱，如果打开，开锁人在不知晓的情况下，保险箱10秒之后就会爆炸，不光证据全无，开箱人也得非死即伤，大家听了唏嘘不已……

市里的开锁专家老徐还呲之以鼻：说得也忒玄了吧!

秦守信当时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确实他也不太把握。但他清楚这个保险箱一定是采用世界一流的高科技数控激光切割机技术，使防盗最关键部位门框、门板实现了一体化，防盗性能大大提高;二是采用了LCD显示数码，双屏提示使用程序，可随意消显密码，保密性强;三是配备高灵敏度粘贴式报警器，可随意的放置在柜体的任何部位，在柜体外力破坏或非正常开启情况，报警器将自动报警，不过这个已改装了，这就是他们刚才想打开时没报警的原因。不过这个报警系统让一个高手改成了声控系统，也就是在密码锁打开之后，一般是还要说八个字方能打开。

在场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觉得这个保险箱也太深不可测了，都认为秦守信在故弄玄虚。不过老秦是边说边干，果真是密码被破解后依然未开。

一边的王主任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急不可待地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大家都想笑，没敢笑出声。

秦守信说应是八个字，可突然想到爆炸物，大家都缄默了。王主任也闭紧了嘴巴。为了避免伤亡，老高建议把保险箱抱到河边，由谁说这八个字，大家深思熟虑后，决定还是由秦守信去最有保障，最安全。

王主任当时保证，如打开这个保险箱，里面证据确凿，将为秦守信请功，奖金要看涉案金额多少来定。

于是大家开始猜想这八个字：小兔乖乖，把门开开;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芝麻开门，芝麻开门。我逐一去试，无一应验。最后老秦突发奇想：为官清廉，执政为民。不料保险箱真的开了，钟表的滴答声更响了，可老秦只顾着高兴了，对滴答声充耳不闻，忘了里面的定时炸弹，眼看还剩不到二秒，说时迟那时快，老高冲上去一脚就把保险箱踢入河中，中纪委的王主任一看傻了眼，说要给高为民处分。当时大家也不敢申辩。

秦守信觉得自己没官帽，也没什么顾虑，就对王主任说：“如果像我说的那样，不但不能处分老高，还应奖励他。”

王主任面如死灰，不置可否。然后就组织打捞，当大家打捞上来保险箱，里面的东西虽然湿了，可无一损失，里面还珍藏着国家领导人送给这位刘副主任的八个遒劲大字：为官清廉，执政为民。大家还为之感叹了一番，就在这幅字的下面盖着十万现金和像一万百元钞票那么厚的一摞存款单，总金额近亿元，其贪婪的嘴脸令人发指。至于定时炸弹，还真的有，只是不是防水的，高为民救了老秦的命，保全了证据。

三

后来，听说此案为国家挽回经济损失两亿多元，王主任兑现了诺言，奖给了秦守信一百万，还给“老兵开锁”题了八个大字：急民锁急，解“国”锁难。秦守信接过这八个字如有千钧，可钱他只收了八万。其余的都捐给了警局，警局用它购了两部车，添置了一些警局应配备的设施，使警局的办案条件大大地改善。

“老秦啊，好人啊!贤侄啊，跟你爹好好学学吧!”老高深情地说道。

这时的秦诚已被震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父亲还有这么一段光辉的历史，看起来开锁也真是大有可为。

令秦诚不解的是他怎么从来没见过“急民锁急，解国锁难”这幅字呢，尽管店里的感谢的锦旗满屋都是：有煤气炉烧着水把钥匙忘在屋里的，有把婴儿锁在家里急得嗷嗷叫的，有住在十几楼孩子爬窗户的。危机时刻都是秦守信急民所急。事后如果发现是“老兵开锁”店里卖出来的锁，老秦都是分文不取。百姓感念老秦的恩德，都会送来锦旗，都会帮他介绍客户，都说，尽管秦守信会开锁，但大家就是要买他的锁，因为锁是防贼的，不防老秦。使“老兵开锁”名响全市，每当这时老秦就会热泪盈眶。

秦诚至此明白了父亲坚持让自己继续打理“老兵开锁”的原因。心里的结在逐渐的打开，他心里在盘算着如何说服济南的对象来帮他拓展事业。

“爸，那幅字呢?”秦诚期待着问。

“是啊，老秦，我经常去你店，怎么也没见啊?”老高也疑问道。

“这就是，我对你要说的第二件事。”老秦看着儿子说。

在秦诚车的后备箱里有一个保险箱，老秦让秦诚把它抱到鼎的正南方朝阳的地。秦诚照老秦的话做了，三个人站在了鼎前。

这个保险箱是秦诚的爷爷传下来的，秦诚爷爷当年去世的时候对秦守信说这个保险箱要在一个下雪天，在一个河边的大鼎旁方能打开，以前有雪，可没什么大鼎，今年乡泉树起了这么个泗水盛鼎，今天这个地方正应了这个说法，现在秦守信年事已高，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他不想把这个遗憾带进棺材，今天也想看看秦诚的手艺学得如何?

老高有点疑虑：“真有这样的事?”老秦轻轻地拉了拉老高的衣角，并对他微微一笑。

秦诚看了看这个保险箱，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机械密码保险箱，没什么特别的，心想他爹都打不开，他能行吗?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的宁劲还真上来了，不一会他还就真的打开了。里面除了他爷爷的一张老照片，还有他爹在部队上荣立二等功的荣誉证书，还有那幅字：急民锁急，解国锁难。

“诚儿，再看看还有什么?”

“什么?房契，新门面房的房契，爸，你太了不起!这下我济南的对象一定不会和我黄了”秦诚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是啊，这是我一辈子的积蓄，我还想你能把店开到省城，开到全国各地去呢。”

“爸，您放心吧，我们一定能。”

老秦看儿子的心锁已开，欣慰地笑了。积极的人在每一次忧患中都看到一个机会，而消极的人则在每个机会都看到某种忧患。“老兵开锁”后继有人了。

老高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爷俩，抬头瞻仰着大鼎，期许：愿乡泉吉鼎高照!

秦诚看着泗水盛鼎上的雪莲花，心中默念：天下太平，人人无锁。（李存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