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自贡我的第二故乡

自贡天车

手蒙着眼看天，天就是一指缝隙。那时的自贡就是我最远最大的天。第一次在自贡坐公交，公交头顶牵着一根电缆，一路嘎吱嘎吱到终点。第一次在自贡人民公园认识真孔雀，孔雀真的可以在挑逗下打开扫帚似的屁股。第一次在灯杆坝明白，陡坡上可以建高楼。第一次在自贡，看到了大城市的精彩。

自贡王爷庙

一对山被狭长的隧洞与世隔绝。一对山地底仿佛埋满了宝藏，我们的大学生活就是不停开矿。在山上点火烧野草，在丛林里疯跑。男同学偷了农家的鸡，煮了在荒野中一瓶接一瓶就着喝啤酒，意气风发，笑谈今古。在两山夹缝中蜿蜒远去的铁轨就是传说中的情人路，极好地吻合了一对山的称谓，成双成对。青春在灰尘中恣意飞扬。

周末下山进城，和要好的舒同学敏同学去自贡师专。她们去找好看的男同学，我陪场蹭饭。灶台上菜肴一字排开，琳琅满目，色彩斑斓，师专伙食团奠定了我对自贡菜热爱的基础。男同学们会豪气地管吃管喝。吃饱喝足了，再在深夜攀着肩膀，唱着歌谣出城，步行七八里地，摸黑上山。偶尔，会偷摸去王爷庙跳舞。偶尔，会去沙湾街上吃好吃的担担面，梯坎爬梯坎，弯弯绕绕，在小巷的最深处。同桌古同学给了我生平第一颗巧克力，四四方方小小的一块，小心翼翼剥开精美的包装纸，至今难忘放进嘴里刹那间带给我的震撼。如今，舒同学成了一方诸侯，古同学为传递藏文化在西藏做了最美丽的雪莲花。

自贡尖山

总感叹毕业遥遥无期，但无忧无虑的时光转瞬即逝，我们很快各奔东西。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久大盐业系统。

去艾叶抽卤水样，偶尔到舒坪产盐车间踩着盐山挖盐样，化验室的任务就是分析卤水和盐巴里面各项成分指标的高低，做完实验分析做报表，每天开始早九晚五两点一线的生活。集体宿舍仅几步之遥。

集体宿舍是灰不溜秋的三层老式筒子楼，楼下一溜苍翠的香樟木，把铺满青苔的走道遮了一半去。三人一寝室，我和同样来自农村的彬同学相熟，彬同学重大毕业，有才华，但日日咳嗽，常深夜咳得转不过气，搅扰得另一有些清高的女生黑脸。若干年后途经贡井去看她时，彬同学已经被贫困和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再后来偶然听闻她的死讯，常唏嘘感怀一个女人遇人不淑的悲哀。彬只活了四十来岁。

艾叶渡船

叄叄对化学本行没有兴趣，只苦于生存。每月等待领取42元钱的微薄薪酬，日子在清贫中消磨，如田间地头的牛，低头沉默。唯一感到快乐的事是走十里地去长土厂部图书馆看书，看一阵再借阅一本回宿舍，循环往复。永远记得那间充满芬芳的阅览室，磨损得有些旧痕的木制书架，一摞摞泛黄的旧书仍有微微的油墨香，斑驳的水泥地面，图书管理员穿合体的卡其蓝工服，寂静的阳光，窗外浓密得发狠的法国梧桐。从长土回沿河路途经一条羊肠小道，仅容一人通过，两旁杂草丛生，高及腰尾。走累了，就在坡顶小商店买只一角钱的白糖冰棍，坐在山坡石头上，舔着冰棍，遥望天际摩肩接踵的天车发愣。直上云霄的天车在残阳中如哲人般沉思凝望。

河对面艾叶标准件厂的田同学的死亡是这期间的重大事件。田是大学的同班同学，瘦小个子，蜡黄的脸，说话声几近蚊蝇。周末偶尔搭了渡船过河来找我，我们坐在筒子楼一楼的石级荫凉处淡淡地聊天。田同学毫无征兆地死了，自杀的理由和方式至今无从知晓，22岁的生命消失得无影无踪。身边熟识的人离去，第一次觉得死的容易和生命的无常。为此，我在自贡日报写了第一篇语句尚通顺的作文，以示哀悼，报编陈老师寄了12元钱稿费。

贡井平桥

后来开始国企改革，人员分流。我们这批还没站稳脚跟的学生兵缺乏工作经验，成了淘汰的对象，初入社会的叄叄讷言不善交际，很快成了第一批炮灰，拿基本生活费走人。有一方书桌，静静看书，偶尔写字于叄叄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老娘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那个年代，丢了人人向往的铁饭碗是不被原谅的耻辱。铁饭碗没了，泥饭碗何处去寻？在老娘千里相送的泪眼中，叄叄开始闯荡江湖，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以致于后来有人问我的来路，我羞于承认自己下岗工人的身份，因为那是无能的代名词。

贡井一角

崇拜的芥川龙之介说：真正的文人，忌把自己当主角，将自家一己的私事写给人看。叄叄不是啥子文人，所以，可以腆脸。我的故乡在台观（《自贡荣县那个叫台观的地方——我的故乡》），高中时代在荣县（《我是说云信话的荣县人》），加上这篇，作文三部曲就是我前面24年的轨迹和缩影。有朋友在作文后面留言问我咋从台观走出来的，自此清明。叄叄神秘的面纱揭开，她不过一俗咖。走在人群中常被湮没，长相平庸，体态臃肿，小儿顽劣，相公寂寂无名。也无惧让人看到叄叄背后的短浅和沧桑，喜怒哀乐，皆为过往。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叄叄无能为名为利，只是空闲时，喜欢一个人在黑暗里擎枚烛火，自话自说，有三两掌声是叄叄的福分，无，叄叄便拽醒蹲守角落昏昏欲睡的魂灵，秉烛夜谈至天明。

三多寨

如果人生非要有一个起点，那我的人生起点就是自贡。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她们是被世界的精彩诱惑，主动选择去远游，而叄叄是在年那个清冷的早晨，被迫背着空空的行囊，独自悄然离开。每人心里都有一座伤城，自贡便是我内心那抹不能触摸的痛。

感谢你，自贡。

自贡，我将青春献给了你，把岁月留给了自己。